若是要让我就读过的某本书写一篇读书心得,长篇大论一番,一下子我是有些着难的。但是,若让我讲讲自己与书的故事,我还真有许多话想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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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到书,当然要说读书这件事了。我这里说的“读书”,既不是指上学期间读教科书,也不是指为谋职、升迁、学位等诸如此类的读书,而是指在闲暇之余仅凭兴趣的读书,有人谓之“读闲书”。这样说法,似乎有不务正业之嫌,但是我还是同意许多人的意见,觉得这样的读书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读书,至少这样的读书是更能得到读书的乐趣的。

我的读闲书,始于中学。只记得好像是快要初中毕业的那一年,偶然去父亲工作单位的图书室里,发现了《当代》、《收获》、《钟山》等这些杂志,其中有小说,长篇的、中篇的、短篇的,还有散文、长诗,在那个年纪,最吸引我的是小说。因为耽于读小说,初中升高中时,仅比录取分数线多了三分,才勉强进入当时最好的高中,可见,关键时候读闲书还是相当危险的。上高中之后,刚开始的第一年,想着离高考还早,又如饥似渴地读了许多小说,主要还是如上提到的期刊杂志里的小说,现在还有印象读过的是琼瑶的《烟雨濛濛》、王朔的《橡皮人》、刘索拉的《你别无选择》等。现在看来,给予我最初文学启蒙的书,既不是语文课堂上的精选上乘之作,可能是因为整天分析段落大意、中心思想而丧了我的志趣、倒了我的胃口;也不是老师说到的四大名著、中外经典,可能是因为大部头著作,又长又深奥,自己理解消化不了;而是《当代》等这些当时最流行的文学读物期刊。高中的后两年,因为高考的压力,而且那时候特别向往外面的世界,一心一意想上大学,就下决心忍痛割爱,整天把自己淹没在浩瀚的题海里了。断了读小说的念想,收获到的是考上了大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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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我与书的结缘,真正说来应该是从上大学开始的,因为既有时间读书了,也可以力所能及地买几本属于自己的好书了。我上大学的时候,课业任务不重,读书风气很浓。上完课,时间几乎都是自己的,可以自由安排,图书馆、自习室、宿舍,想在哪里读就在哪里读。记得在晴天的午后,我最喜欢的就是找一个风景独好、安静幽闭的树荫角落,自由畅快地读自己想读的书。我那时候读的书主要有两类,一类是老师们在课堂上推荐的或提到的好书,有与专业、课程相关的,也有老师们读过、觉得好的。记得当时教《美学原理》的郑老师,不仅讲课精彩,而且让我们认识了李泽厚、朱光潜、宗白华等诸位先生及其著作。李泽厚的《美的历程》、《美学论集》,朱光潜的《谈美书简》、《悲剧心理学》,宗白华的《美学散步》、《艺境》等这些书,虽然理论性较强,但因为是自发找来读的,老师并不布置任务、强行要求什么,也就觉得自由从容,读来仍然是津津有味、乐在其中了。另一类就是自己去图书馆借阅时发现的书。图书馆很大,后来修了“逸夫楼”,就更加宽敞明亮了。我最爱去的是一直藏在旧馆偏僻处的文学阅览室,里间是很大的藏书室,古旧书、现代书都很多,外间是供学生坐着阅读的阅览室。我经常流连忘返于藏书室的一排排书架之间,在一排又一排的书籍间穿梭、驻足,这本翻翻,那本翻翻,除了知道公认的经典名著是好书,不用犹豫是否借阅之外,更多的是没有推荐、未曾谋面的新书,往往都是仅凭感觉和第一印象来决定借阅的。借回的书,有的如获至宝、爱不释手,有的硬着头皮咬着牙根去读,还是读不下去,就干脆放下,到期就还回去了。这期间读了《红楼梦》、《聊斋志异》等古典名著,也读了《四世同堂》、《围城》、《边城》等现代小说,还读了《傲慢与偏见》、《简爱》、《还乡》等外国文学名著。最让我欣喜的是发现了中国现代作家与学者的散文作品,认识了林语堂、梁实秋、丰子恺、钱钟书、杨绛、胡适、孙犁、邓拓、郁达夫、周作人等一大批群星闪耀的作家与作品。因为只能借阅两周至一个月不等,特别喜欢读的书就舍不得还回去,只有再次续借,但终究是不能据为己有的。因此,我开始光顾学校里的书店、北碚市区的书店。遇到特别中意的,就下决心省吃俭用买下来,这让我开始品尝到买回独享的阅读之乐,无需总是忍受与爱书难舍难分的离别之苦了!到大学毕业的时候,我已经攒了两大个纸箱的书带回昆明,带到上班的学校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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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作之后的读书就更加自由随意了,不仅因为自己当了老师,可以自由借阅学校图书馆里的书,而且因为有了自己的房间、自己的工资来读书、买书。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昆明,虽然没有现在这样热闹繁华,到处都是购物中心,但是对于爱书的人来说,书店不少,还是很富足的。记得早些时候,每逢周末,我最爱去的是位于东风西路艺术剧院对面的古籍书店。在那里,我偶然遇见了李霁野先生翻译的乔治.吉辛的《四季随笔》这本小书,后来知道这本书曾经翻译为《亨利.雷克罗夫随笔》、《草堂随笔》,让我不禁莞尔于译者译笔的精妙与可爱!如今,古籍书店早已消失,再无踪影,唯有拿起在书店里面买的这些书,才让我想起曾经那么低调的古籍书店!印象深刻的还有位于青年路上的外文书店、昆明博览读书社。每次去外文书店,都是挤得满满的,在那里,我买到了好多本大大小小的英语词典和少量的英语原著。最让我感动的是博览读书社,不仅书店里的书籍种类多,而且装饰与摆设别致典雅;更重要的是他们有流动售书组,工作人员经常载着一大车的图书到昆明郊区的单位、学校摆摊售书,一大早出发、到达之后,就在那里摆上一整天,无论寒冬与酷暑。在我早年工作的校园里,正是在博览读书社的流动书摊上,遇见了我最心爱的一本书——范泉先生主编的《文化老人话人生》,读着这本书,让当时迷茫彷徨的我感慨、落泪、振作。在书的最后一页背面印有“昆明博览读书社流动售书(四)组”字样的红色印章。如今,青年路上的博览读书社已经一去不复返,寻不到任何踪迹了。二十多年过去了,“(四)组”的人儿,你们如今都身在何处呢?

除了逛书店、买新书而外,我还喜欢逛旧书摊。最早期的时候,在一二一大街的云师大、云大附近的夜市旧书摊,后来是初具规模的张官营旧书市,那里几乎成为我2000年早期最大的精神家园。在这期间,我淘到了大量八十年代初期至九十年代早期的外国文学名著名译本,认识了朱生豪、傅雷、张谷若、草婴、杨绛、王科一、祝庆英等诸位先生,他/她们的译笔及其作品,已经成为译界的绝唱、译作的巅峰,让后人几乎难以超越!而我难过的是作品名字很响亮,几乎人人皆知,但是这些躲在作品背后的命运坎坷的伟大译家们,却不受人关注,有时候在课堂上问我的学生们,也是一脸茫然。到如今,张官营旧书市同样是一去不复返,取而代之的是几大幢密集刺眼的“高尚住宅区”。那几年一到周末就与哥哥去市场里淘好书、淘碟片的日子已经远去,要是当年也手持一个智能手机,哪怕留下张官营旧货市场里一点点热闹非凡的影像与回忆,如今也不会这么感伤吧!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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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时代在变,生活在变,我的读书趣味也在变。这几年又热爱起中国的古诗、古文来。秋分刚过,想起王维《秋夜独坐》里“雨中山果落,灯下草虫鸣”的诗句,这是多么美的意境!前几天,挚友来访,喝茶聊天之间,还是离不开津津乐道各自读到过的或是刚刚发现的好书。她为我带来厚厚一本《辛格自选集》,装帧精良,有线装书的品质。她递给我,说道:“你一定会喜欢的!”晚上翻阅了几页,爱不释手,心生感动:看见并懂得,一生挚友就是如此吧!坐在书房里,抬头望去,安静的呆在书柜里的一本本好书又何尝不是我的挚友呢,因为其间就是一个个似曾相识的灵魂啊!

记得有一天,我问还在上小学的女儿:“要是妈妈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了,你会把妈妈的这些书都照顾好吗?”她却笑答:“你的这些书我不爱看,说不定我会把它们卖了买糖吃呢!”女儿似乎在和我开玩笑,故意逗我这个在她眼里的“书呆子”妈妈,我却当着她的面落下泪来,伤心极了!每本书都有自己的命运,想起一位作家说过的话:“书的命运就像薄命的女子,一旦落在旧书摊上,任凭是什么装订,都受不到好好的照顾。还有等到它的主人死了,它就要另外适人了。”女儿见我落泪,更加觉得奇怪,一边笑着一边打趣说道:“妈妈你怎么信以为真呢!为你的这些书而哭,太好笑了!你放心,你不会离开我,我也会和你一起照顾好它们的!”抹着泪,我还是加了一句:“你要是不爱它们,我就全都送给淇淇(她的表妹),她爱读书,一定会爱惜好它们的!”仔细想想,在她幼小的心灵里,怎能理解这所有的书就是我这一生最忠实的朋友,甚至有时候就是我逃避生活愁苦的避难所呢!如果说真的有人间天堂,在我眼里,就是一间摆满书籍的房间,就是一家灯光柔和、气氛静谧的书店,或者就是一张被书包围了的小床。古人常喻藏书丰富、学问深厚之人为“坐拥百城”、“学富五车”,然而,买了这么多书、读了这么多年,我似乎已经“坐拥百城”,却没有“学富五车”,仍然是学问浅薄,心浮气躁。因此,我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,读遍家里的一本本好书,不然,我怎么对得起它们这么多年来安静、耐心的陪伴与守候呢!